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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你可千万别知道 4-5

4/

黑尾推开咖啡厅的大门,顶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死气沉沉地拖着他沉重的步伐一屁股坐在了八口小姐对面:“不要咖啡,请给我安眠药,谢谢。“

他今天对服务员小姐可一点也不油腔滑调,跟个还没死透的尸体一样,阴测测地说:“可以的话能对着我脑袋开一枪吗?我觉得它要炸了——“

黑尾铁朗这个人,自从失眠至影响到正常生活而被八口硬是拉着去看心理医生治疗以后,他的间接性阴沉、持续性犯病对八口小姐而言早就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了。

她也不打算对自己的革命战友表示些安慰,只是用自己修长的手指拎起菜单,对着服务员指了指上面的蜂蜜水,然后伸手将菜单还了过去。

“说吧,几天没睡了。“

“三天。“

“哇,厉害了我的老黑,修仙别这么过度啊。“

“……“

“是谁在之前说的义正言辞的啊,”八口拖着腮帮子,一边搅拌着奶昔里漂浮着的奶油,一边无所事事地说,“什么‘我肯定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因为我原本喜欢的是女孩子’这种坚定得不能再坚定的决心啊——”

黑尾没说话。

八口一点也不注重形象,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得,前一阵子好不容易失眠有所缓解了,结果就见了这么一面,全没了。”

“你还说你不喜欢男人,我说你怎么就不能正视一下自己呢,非逼着自己南辕北辙干嘛呢阿黑。”

黑尾把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不明白。“

八口还真有点听不明白了。

“你说什么?”

她原本只是想打醒一下黑尾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

虽然他们身为革命战友,但其实八口小姐很不赞同黑尾的价值观——同性恋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没什么可耻的,也没必要去刻意改变。八口小姐的一生非常平淡,在父母的安排下几乎就是按部就班,在他们面前她从善如流地担当着优秀温柔的女儿角色,只是性向这一点八口在暗地里毫无保留地坚持着,并不会因此而感到任何的烦恼——这和逼着自己变成正常人心理健康指数差劲得还要去看心理医生的黑尾简直就是一个天差一个地北。

也真难为他们还能成为心灵战友。

八口:“怎么就成我不明白了呢?”

我比谁都明白。

沉默许久的黑尾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原本,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勇气留住月岛的。他这么一个想入非非的混蛋前辈,怎么有权利去打扰到人正常后辈的正常生活呢。

只是被八口在背后这么一推,黑尾先生一股脑地忘记了这些年所有的矜持和隐忍。

这些年,他一直想要恢复自己的性向,他觉得他应该能做到——至少,自己从很久以前开始确实喜欢的是女性。于是这种念头一旦根深蒂固,久而久之这种理智便成为了一股压力,虽然无时无刻对他的心理健康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是确实或多或少地压抑住了“打扰他家小学弟”这类自私的想法。

然而这点理智在他在A城偶然遇到月岛的时候,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贪婪地想要留住他,想要和他取得联系,不想让他淡漠的瞳孔里倒映不出自己的身影。

他甚至有种可笑的期待。

——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的可能性,他的小学弟……也曾经……

然而并没有。

他魂牵梦绕、他自作多情、他小心翼翼放在心底的小学弟,竟然连多一个的联系方式都不愿意给自己。

“反正这种执念也不是什么好执念,“黑尾松开手掌,看着八口小姐,一字一句地说,“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大不了光棍一辈子,我反正不会背着这心理疾病去祸害人小姑娘的。”

八口小姐难得没有把他的混账话呛回去。

她看着黑尾,漂亮的眼睛闪出了一丝类似于期待的光,只是一瞬间,便暗淡了下来。

然后她垂下头,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只是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随口说了一句:“当局者迷,谁能真的置身事外呢?“

“什么?“黑尾不明白。

——你究竟喜欢的是男人,还是月岛萤。

——我究竟喜欢的是女人,还是……

八口抬起头,转眼换上了一副黑尾看不懂的笑容来。

“都是笨蛋啊。“她说,“一群笨蛋。”

晚上送八口回家的时候黑尾真有点撑不住了。

他三天睡眠的时间一个手指都能数过来,再加上他的工作本就不轻松,黑尾铁朗的身体不能让他这么无止境地会活下去。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眼前突然就黑了一片,要不是赶紧撑住了路面的围墙,一不小心就狗吃屎摔个仰面朝天。

就连没心没肺的八口也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把。

“哎哟,”他假惺惺地哀嚎了一声,“老了老了老了,真的是老了。”

“你……”八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这么惨谁看得到啊,你不觉得太亏了吗?”

“我年轻的时候一口气熬了五天都不带喘气的呢。”

“谁管你啊。”

“没事儿,明天就周末了,”黑尾靠在墙边,还臭不要脸地挤出一个笑容去安慰一下自己的革命战友,“我睡一觉就好,真没事,八口你对我这么好怪不习惯的。”

八口小姐抱着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何必呢,老黑。

她仰头,对着黑尾伸出了手。

“把你手机给我。”

“干嘛?”

“给我。”

黑尾脑袋本来就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判断能力了,这会儿想的是八口可能想打电话帮忙找人照顾一下自己,也就没在意,于是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就丢了她。

“喏,给你。”

长发的姑娘雷厉风行,拿到手机修长的手指便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动起来。

“你最早的社交账号是哪个?”

“哈?问这个干嘛?”

“没事儿,查查你老底,看看你有没有老相好。”

“……喂,搞得真像我女朋友一样。”

“那你来祸害我啊。”八口嗤笑了一声。

“我可不敢,大小姐,我怕你前任女朋友冲过来砍死我。”

“你给不给?”八口小姐把手机熟练地在手里一转,正好将键盘对着把虚弱的黑尾,“我把我和我前任的所有事儿都和你讲了啊,就想看你个以前账号都不行啊。”

黑尾露出了一个拿你没办法的笑容。

他耸耸肩把账号输入了进去,然后把手机大大方方丢给了八口——这些年来他们的革命友谊就是这么厚重,给她手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然后黑尾艰难地将自己从墙上撑起来,晃晃悠悠就想继续往前走,“快把你送回家吧,我赶紧回去睡一会儿,不然我怕我见不到明天的太……”

他还没说完呢,就听到背后的八口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和你家小学弟的联系方式,也在这个账号里吧。”

黑尾铁朗猛然睁大了双眼。

他的头,原本就如同被几万个锤子不断敲打一样,头疼欲裂地即将快炸开,连最基本的思考都很难做到,更别说去分析所谓的人情世故了。

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无法抑制的耳鸣就像尖锐的指甲划过粗糙的钢铁表面,一下子划破了他那腐朽得都快脱离的思维,撕扯般的疼痛几乎快要让他大叫出声来。

可是他没有,因为多年来的忍耐早就让他形成了可悲的条件反射。

黑尾猛然停下了脚步,也不去管他现如今穷酸得可怜的平衡感,脚尖画了个圈,满含着愤怒和怨气,气势汹汹地转过身,风度没有,忍耐不再,他像是一只失去了缰绳的野兽,还没站稳呢,便冲着低头摁动着手机比他矮了好几个头的八口小姐,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你到底想要干嘛!”

他张大嘴,牵扯着神经,头疼得几乎快要炸开。

“说了多少次了,关你什么事?!我以后会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就算死了也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凭什么非要来插一脚?!你看我这样觉得很好笑吗?八口灵小姐!”

“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好吗!”

咆哮化成一道无形的风,咄咄逼人地吹起了八口灵额前的刘海,令这个在成年男性面前显得有些矮小的姑娘情不自禁地向后狠狠抖动了一下。

而她的拇指已经先人一步,早在黑尾情绪失控以前输好入了密码,轻轻地点在了登入的按钮之上。

——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

八口灵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突然就不想管黑尾铁朗这个臭傻子了。

原本想要一鼓作气帮黑尾找到他朝思暮想的小学弟的联系方式,虽然也做好了被黑尾责备的心理准备,可最后听到了黑尾铁朗这么不留情面的话语,咱们宰相肚子里都能撑船的八口小姐心里也不乐意了。

好气,委屈死了,气死我了。

八口把已经登录进账号的手机丢尽了黑尾怀里,随便抹了抹眼睛,伸手就想和黑尾先生来个分道扬镳。

黑尾急不可耐地接过手机,第一反应是想赶紧退出去。

然而眼神在看到了某个头像以后,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再也移不开了。

——月。

在一堆事隔经年的消息中,他那位早就快成黑尾心头心病的小学弟尤为显眼。

不是因为他的头像,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只是因为在那则消息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数字,来提示未读消息的数量。

999+

黑尾仿佛能预料到什么。

他的心脏跳得飞快,拉扯着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活生生拉回了一点属于黑尾铁朗的理智来。

然后指尖颤抖着,点开了那个他以为自己永远也没有勇气点开的头像。

铺天盖地的消息带着快要爆了炸的信息量,仿佛川流不息的大海,奇迹般地冲破了黑尾铁朗被无可救药的自负、而堵得死死的大脑。

那些消息在隐藏了那么多年以后终于沉冤得雪,不可避免地在屏幕中疯狂地翻滚着、滚动着,妄图在五千多条单方面消息的时间轴里,去追赶最早的那个时点,以此去告诉这位账号持有者,他本应知道,却被某个狡猾之人刻意藏起来的真正内容。

黑尾拿着手机,无措地看着奔腾不息而持续向上翻滚着的消息,大脑瞬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八口原本想转身就走的。

然而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黑尾一眼。

结果一眼就看到黑尾对这个手机愣得跟个电线杆一样,吓得她以为他抽风了。

“哎,老黑你?”

“……”

“别、别、别真傻了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

“老黑?”

“老黑你别吓我。”

八口凑上前去,伸手就想拍拍黑尾的脸。

然而那一巴掌还没上去呢,在瞄到黑尾手机屏幕的一瞬间,八口小姐的眼珠子“蹭——”地一下差点全瞪出来了。

然后,她做出了和她认为像是抽风了一样的黑尾、一模一样的反应。

愣得跟个电线杆一样。

 

未读

- - -

月:

【我喜欢你。】

 

 

八口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牢牢接住了黑尾因手抖,而从手里滑落的土豪金7plus苹果手机。

 

 

 

5/

黑夜的黑不是黑。

手里的手机也不再是手机。

它是一块刚出炉的,烫手得不能再烫手的烘山芋.。

月岛条件反射,伸手就想把这块“烫手的山芋”给甩了出去。

结果甩到一半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不对,这是我手机啊。

于是又急急忙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要扑过去补救。

那只已经被扔到半空中的手机在月岛的扑救之下被硬生生捞了回来,来来回回在月岛的手上颠簸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才不情愿地转了个圈,“啪——”地一声闷闷地落在了柔软的毛毯上。

液晶屏幕安安稳稳地朝上,运气颇佳没有惨遭碎屏的命运。

“……”

他松了口气,可随即心脏又跳到了嗓子眼。

见鬼,逊死了,有什么好慌的。

月岛心里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句,弯腰就要将生死就在一线间的手机给捡起来。

然而修长的手指停滞在了一直昏暗着的液晶屏幕上方,突然就不动了。

月岛僵直在了这个弯腰的姿势上。

他绷紧下颚,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令他原本就面无表情的面孔看起来更加冷漠了。

——你刚刚,是在报以什么期待吗,月岛萤。

月岛突然意识到,在看到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单向发出的消息前多出了那么多“已读”的瞬间,竟然产生了一点可耻的期待。

而正是这么一小点的期待,几乎让他羞愧得想把自己团成一个团,然后用尽全力,狠狠地照脸就打上那么一拳。

——你以为你是谁。

——你只是一个懦弱地躲在角落里,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害怕失去,懒得争取,以最狡猾的方式宣泄着自己心里病态的暗恋的胆小鬼。

——所以你还敢有所期待?期待他真的上线看到你经年累积得这么多可耻的留言?还妄图被自己感动?太可笑了吧你,月岛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这样的自我剖析一刀一刀深深地扎在月岛的心里,他不觉得有多痛,因为这么多年来他都习惯了,他此刻只是想疯狂大笑起来。

太好笑了月岛萤,你竟然有所期待。

直至时间的流逝,整点报时的提醒将他拉回现实,月岛回过神,看了眼桌上的钟表。

而他的屏幕再也没有亮起过。

已读又怎么样?月岛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

大概是有人盗号吧。

又或者是,看到了以后察觉到自己恶心的做法,拉黑自己也说不定。

啊啦啦,可惜,自己为数不多的娱乐呀。

他笑了笑,伸直了自己已经僵硬的手臂,一把就想将手机捞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屏幕突然无声地亮了起来。

巨大的消息提示占据了屏幕,名字刺眼得令月岛微微眯起了双眼。

——在无数的夜晚,他曾用手指磨蹭过很多很多遍的名字。

黑尾铁朗:你在哪儿。

月岛萤猛然睁大了双眼。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心脏开始失控,就连握住手机的双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黑尾铁朗:我现在就想见你。

黑尾铁朗:用跑的。

紧接着,自己的页面就像被刷了屏一样,被那个人铺天盖地的消息一下淹没了个遍。

黑尾铁朗:我真的要死了。

黑尾铁朗:再见不到你,我真的要死了。

黑尾铁朗:对不起。

黑尾铁朗:我现在。

黑尾铁朗:我现在有点不太好。

黑尾铁朗:我真的,快哭出来了。

黑尾铁朗:可是不行,我要留着力气来见你。

黑尾铁朗:来见你,月。

黑尾铁朗:求求你,来见我,好不好,月。

黑尾铁朗:我

接下去的消息戛然而止。

那密集得快要透不过气的消息终于停了下来,像是一口长气突然被人死死地掐灭,真如消息所说,屏幕对面的人真的快要死去了一般。

然后就再也没了然后。

而月岛却垂下头,猛然握紧了手机。

——这份感情,如果要一直在我心里扎根的话,年轻的我曾经咬牙切齿地发过誓,那就是你可千万别知道。

月岛起身,冷静地经过玄关,从鞋柜中拿出鞋子,甚至还挑选了一双和自己的上衣颜色相对比较搭配的颜色。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台阶上,修长的手指绕着白色的鞋带,不紧不慢地一扯,牵出一个好看的结。

对于喜欢的东西,习惯性地去压抑,就算是浓烈得快要吐出来的情感,他也能牢牢地卡在喉咙口,游刃有余地让自己一辈子不会那么舒坦下去。

是我,这就是我,月岛萤。

——可是那份无处可说的暗恋,想要倾诉的你,在哪儿呢?

他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还是个爱钻牛角尖的自己毫无干劲地想赶回宿舍休息,晃晃悠悠路过了第三体育馆的大门,却被里面那个风骚地站在门口的鸡冠头前辈拖住了脚步,拉进了体育馆的大门。

只是因为一句话,他就被他吃得死死的。

他说你不会是排球打得不好的缘故吧?

他说求求你,来见我,好不好,月。

月岛站起身,围上围巾,伸手拉开了自家的房门。

这个季节的风并不刺骨,却回在夜晚带着股令人无法习惯的寒,轻而易举,就能将人冻地一个哆嗦。

而月岛却没有退缩,他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跨了出去。

宛如那个禁锢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少年,终于舍得打开自己厚得不透风的心门,第一次尝试着,走出了外面的世界。

 

***

黑尾觉得自己进行了人生至今最惨无人道最艰难的一次奔跑。他跑啊跑啊,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

黑尾觉得他整个人被硬生生分成了两半:控制精神的大脑游离在最北端,而支撑都勉强算是困难的身体还浮游在最南端,思维被拉扯到无限大,行动力只能凭借本能。

若不是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无时无刻提醒着自己还活着,包括临走前八口那气急败坏醍醐灌顶一样的怒吼,他可能在半路上就会不省人事,和天空中的幽灵做个伴也说不定。

这天晚上,那个比自己还要矮上好几个头的姑娘气急败坏地将自己压到了墙角,照着犹豫不决就快要昏厥过去的自己,劈头盖脸就给了一个巴掌。

——这些年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盛气凌人的姑娘皱着眉,哀伤地看着自己。

——你还不明白吗!我都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你还是没能搞清楚!

——畏畏缩缩犹犹豫豫,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你觉得你这样下去真的能好好过完余生么!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你到底喜欢的是男人,还是月岛萤这个人!

黑尾铁朗停下脚步扶住墙努力稳住自己的重心,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接着将自己仰面朝天整个人都甩在了墙上,然后慢慢慢慢地、看着墙壁坐了下来。

好累。

头好痛。

好想休息一会儿。

双眼因疲惫早已浑浊不堪,印上了深深的青灰色痕迹,睫毛投射下来一片淡淡的阴影,混着他的黑眼圈,显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尾先生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一样。

事实上他已经倒了下来。

只是无论怎么样,他还想确认一下。

于是黑尾强行打起精神,转头将自己的视线放在了不远处。

地铁站的站名即便是在夜晚也依旧醒目明亮,那是他上个月和月岛意外重逢的地方。

混杂在的灯光之下的站台显得那么质朴,那么得别具一格,像是一盏指路的明灯,好让来来往往从他面前走过的路人找到回家的方向。

不曾为谁停留,也不曾为谁存在。

黑尾铁朗闭上了双眼。

啊,想见你。

好想快点见到你。

他心里只有这份坚持,便没了其他,于是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而后视线开始沉寂

他自然没有看到有谁踩着重重的高跟鞋停在了他的身前,居高临下看了这位昏睡过去的男人好一会儿,最后往他身上披了件重重的衣物。

更没有看到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正慢慢吸引了一片见义勇为看热闹的路人。

不过多久,就将他围了起来,形成了一道难以突破的人潮。

 

***

月岛刚下地铁便迎来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起他围在脖子里的围巾瞬间就糊了自己一脸。

他伸手将脸上的围巾粗暴简单地扯了下来,垂着自己两只空落落的手站在地铁站出口,无语地回望着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个世界对单身狗其实并不是那么公平。

那些个平时衣冠楚楚又不舍得放纵自我的年轻人总喜欢找机会见缝插针去放纵自己的血性,上个月浩浩荡荡的情人节刚过完,这个月的白色情人节依旧被炒作的火热,过了下班点,几个热门地铁站再次排起了长龙,热闹得几乎要靠互相拥挤才能勉强行走。

不夜城再一次无日落。

挑这个时间点出来挤地铁的人都有毛病。

包括我自己。

月岛挺胸收腹,艰难地拽住自己围巾的一角以防被人挤走,左一句抱歉右一句请让一下,推搡了好半天,也不知道是自己出来还是被挤出来的,只能凭借胡乱的方向感冲出人群,劫后余生地喘出口气。

然而——

知道好不容易从人群堆里挤出来以后看到最心烦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是看到另一个人群堆就近在眼前。

还好这里不同于只有一个出口的出站口,稍微绕一下就能远离密密麻麻的人群,月岛抬起脚步,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因为人多的原因变得有些浑浊,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好好喘一口气。

“要不要叫救护车?”

就在这个时候,月岛听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了这么一句讨论的声音。

“万一是流浪汉呢?”

“拜托,你见过穿得这么体面的流浪汉吗。”

“总觉得是身体不好晕倒在路边呢,脸色这么憔悴,好可怜啊……”

“还是叫个救护车吧,天气这么冷,不能让这个鸡冠头男就这么倒在路边吧。”

月岛愣了一下,骤然地停下了脚步。

接着,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对着本应避之不及的人群突然直直地冲了进去,向着人群中心,拼了命地接近过去。

 

在那些毫无关联几乎半死不活的消息里,黑尾说,想要见他。

没有说明地点,没有说明时间,仿佛真的如他所说,他快要死掉了一样,消息停留在那里,然后戛然而止。

可月岛就是忍不住,在这个本应属于情侣双宿双飞的日子里,一个人走出了家门,来到了上个月同黑尾铁朗异地重逢的地铁站路口。

仿佛真的会有什么人,会在那里等着他一样。

 

“请……让一下!”

人一多,惯性就大,月岛没站稳,被身边的人推得差点一个踉跄。

“哦,抱歉。”

月岛没有理会这句抱歉,他稳住脚步,扒着前面人的肩膀,努力向前走去。

他在求救。

那些消息正残喘着、拼了命地向着自己奔涌而来,生怕慢了一秒,晚了一步。

求求你,来见我,好不好,月。

他在向我求救。

想见他。

月岛向前,伸手挤开了身前的最后一人。

我想要见他。

月岛:“——黑尾前辈!”

一瞬间气氛竟然安静了下来。

被围在人群中心的男人蜷缩在墙角,身上裹着件明显不合他尺寸的女式棉袄,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的脸色很不好,月岛看得出来,在短短一个月内他消瘦了不少,脸颊深陷,黑眼圈形成两道浓重的阴影,额前的刘海毫无生气地垂在一侧,连周围这么吵得环境也无法将他叫醒——仿佛真如人们讨论的那样,他已经无意识了,是晕倒在了路边。

……却在听到这声呼唤以后,两只耳朵像只敏感的小动物一样抖动了两下。

因为在无数个夜晚,他魂牵梦绕的小学弟,也是用这个称呼,一次又一次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呀,醒了醒了!”

然后在人们的惊呼下痛苦地皱了皱眉,继而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黑尾一睁开眼,便看到了那个如同梦中一样依旧美好的青年。

他保留着和少年时代几乎相同的外貌和性格,在城市灯光的印染下他整个人在黑尾眼中宛如发光一样闪耀,任何星辰璀璨都不及他家小学弟的万分之一。

他正一脸担忧,好看的眸子里倒映满满的都是自己。

啊。黑尾浑浊的双眼不知怎么回事,竟然重新亮了起来。他来了。

应该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他说,可是思维好像有点跟不上大脑,连说话都变得有些迟钝。

我想,对他说什么来着?

好像想起来了。

黑尾冲着他占领了自己无数次梦境的后辈,情不自禁张开了双臂。

那是一个索取的姿态。

“你终于来了。”

他看着月岛,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你终于来救我了啊,月。”

 

这些年来我们经历的所有苦难、挣扎,走过的弯路、错路,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有的时候连自己也无法接受,然而,大抵不会失去他们存在的意义。

都是为了攒够足够的运气,在多年以后,再一次遇到你,遇到更加不一样的你。

再一次朝着对方,义无反顾地走过去。

即便没有约定,即便没有说明,我也能顺着我们相遇的足迹,在人潮拥挤的中心,一眼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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