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你可千万别知道 6-7
6/
人群很快就散了开来。
毕竟不是与自己多密切相关的事情，今天又是万众瞩目的白色情人节，对陌生人的关心点到为止就够，再者说这个倒在路边的男人已经清醒过来了，还有认识他的人来接他，也就没什么聚众围观的必要了。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只有月岛和黑尾还驻足在原地。
他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他，一个执着地伸直手臂索取着站在不远处的他。
坐在地上的那位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位，索性仗着自己神志不清冲着他的小学弟又伸了伸手。
啊、黑尾桑摔倒了，要月月亲亲才能……
月岛：“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月岛朝着黑尾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对着黑尾傻兮兮的表情盯了好一会儿，这才决定伸出自己金贵的右手，抓住了黑尾向他递过来的手。
一用力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然而黑尾先生看起来并不愿意就此作罢。
他跟随着自己头疼欲裂的大脑左摇右晃，随波逐流地放任自己摇摇欲坠颠来倒去的重心，直直地把自己身体大部分的重量朝着他家小学弟的怀里扑了过去，正好将月岛抱了个满怀。
吓得月岛如临大敌似的连忙环住了黑尾的腰，好歹没让他们俩陷入双双再次到底的命运。
“你是喝了假酒吗黑尾前辈，怎么一副快死掉的样子，”月岛气急败坏地搂住黑尾将烂泥一样的黑尾往上提了提，一边提一边忍不住埋汰道，“大冷天坐地铁口就这么帅气吗？还差点被人当流浪汉处理了哦？你到底想干嘛啊。”
黑尾傻傻地笑了两声，伸手环住了月岛的脖子。
属于月岛萤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黑尾几乎快要落下眼泪。
啊——好久好久。
在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中，他一次次怀念着月岛的气味，包括月岛的温度、月岛的语气、还有月岛的人生——这些年他成长成什么样子，如何工作、有没有结婚、在没有自己打扰的生活里，这个乖僻而又聪明的小学弟会活出怎样灿烂的姿态……
每时每刻，他只要是想象一下这些东西的话，都会被刺眼得几近留下泪水。
而现在，这些东西竟然被他牢牢地圈在了手里，近得触手可及。
“我在等你啊。”他把自己深深地埋进了月岛的肩窝里，声音宛如叹息一般欣慰莞尔，“一直一直、都在期待着。”
那份莫名其妙、暧昧不明、捉摸不透的话语，顺着彼此的呼吸，坚定地传达到了月岛的耳朵里。
月岛搂着黑尾腰处的手一紧。
他明显能感觉得到黑尾身体状况的不佳，吊着口气不知道在逞强些什么，可毕竟很多事情就算聪明如他也不能洞察一切，月岛特别想揪着黑尾的袖子问个明白。
但是现在的状况好像并不能让他这么做，于是月岛只能生生地把手收了回来，象征性地拍了拍黑尾的背：“别闹了，我送你回家。”
“回哪个家？”黑尾问。
“当然是回你家啊。”
“不要，”这黑猫竟然还撒起娇来了，“我不要回家，家里人都在逼我，我才不要回家。”
“逼你什么？”
“逼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黑尾搂着月岛的脖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逼我去喜欢我不喜欢的人……”
“这样啊，“月岛想了想，继续试探性地问道，”还有吗？”
“还有我自己……”
“你怎么了？”
“我也在逼我自己……”
月岛侧过头，好让黑尾靠在自己颈脖间的姿势更舒服一点：“逼你什么？”
“逼我不要喜欢自己原本就喜欢的人……”
月岛突然闭上了自己的嘴。
乘人之危，他在套他的话。在黑尾铁朗这样的状况下还能理智套话的人，大概也只有月岛萤可以做得出来了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哄孩子一样，伸手轻轻摸了摸黑尾的头，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那、黑尾前辈，”他慢慢地说，“你喜欢的人是谁呢？”
有什么话，有什么迟到了好多好多年的话，似乎终于要呼之欲出了。
滚动的液晶屏幕轮流播放着今日新闻的热点，看时机成熟了，突然插播了一条情人节快乐的祝福，连周围的霓虹彩灯也变成了亮丽的粉红色。
路过的行人纷纷止步驻足仰头观看，不论是否有了值得托付一生的伴侣，此刻在这样的氛围，一切似乎都有了值得庆祝的意义。
踌躇犹豫了很久的高中生少年，等来了匆忙赶到的制服少女；挽着男友胳膊的姑娘，幸福地指着甜品店的情人节限定蛋糕；和妻子吵架一气之下夺门而出的丈夫，终于放下姿态，拨出了家里的电话。
真好啊，情人节。
黑尾闭上眼。
——你喜欢的人是谁呢？
“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哦……”他说。
可是强撑的意识再也不能支撑他任何的乱来或是倔强。
三天来完全不够休息的身体和上天入地的心情起伏终于给了黑尾沉重的最后一击，以此来告诫不再年轻的他，再也不能随意勉强自己的身体。
他眼前一黑，意识一下就远去了。
“当然还是……”
“什么？”
“是……”
“嗯？”
“zZZZZZZZZZZZZZZ”
“是什么？”
“zZZZZZZZZZZZZZZ”
“……喂、不是吧？”
“zZZZZZZZZZZZZZZ”
这臭不要脸的竟然赖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月岛一把将黑尾从自己怀里捞了起来，两只手夹在他的咯吱窝底下，像拎猫一样将人高马大的黑尾铁朗先生提了起来，顺带还气急败坏地摇了好几下。
“你倒是说完啊，你在捉弄我吗，一定是在捉弄我吧？”
回应他的只有黑尾铁朗整齐的呼噜声。
“莫名其妙把我约出来，就是让我哄你睡觉的吗！黑尾铁朗先生你个白痴！白痴！”
多年以后，月岛同学贫瘠的骂人词汇还是如此匮乏。
黑尾铁朗先生睡得特别熟，还耸了耸鼻子。
月岛：“……”
算了。
月岛可算是妥协了。
对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前辈月岛实在太熟悉了，惹麻烦永远是他的杀手锏。
最后月岛还是把黑尾带回了自己家。
把重得跟个泰山一样的黑尾前辈拉扯到家已经是九点以后的事儿了。
月岛气喘吁吁地将黑尾甩到自己单身公寓唯一的床榻之上，在贫瘠的家里摩挲了半天才找到几个没用过的洗漱用品，胡乱给脸色差到极点的黑尾喂了点水以后，这才打着哈欠艰难困苦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筋疲力竭地瘫倒在沙发之中。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月岛想。
几个小时前他还苦逼兮兮对这个手机矫情呢，几个小时候他竟然带着那个犯矫情的对象回了家，人生还真是波澜壮阔，随时随地就来个神转折。
月岛转头看了眼已经快要溢出来的垃圾桶，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提着两袋垃圾一出门，迎面超迎来一阵不小的风，吹得月岛一个哆嗦。
“阿嚏——”
真冷啊。
他抖抖索索地将垃圾一丢，转身就想往回走。
高跟鞋清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月岛愣了一下，慢慢转过了身。
“你好，月岛君。”
高挑的姑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明媚的五官披上了一层疲倦的色彩，原本凌厉好看的长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这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和上一次见面时那耀眼和自信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人。
月岛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是……？”
八口小姐对月岛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我是铁朗的绯闻女友，你可以叫我八口。”
7/
气氛一瞬间、就很尴尬。
反正月岛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对这位看起来和自己暗恋对象很亲密的女性一点也不熟，除了那时候情人节说过几句话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互动和交谈了，再者说因为工作的原因他和异性的接触也不多，自然也就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来回应这个有些占有欲的开场白。
哇——哦——好厉害？这样可以吗？
好像不太行。
月岛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冲着八口微微鞠了个躬以表礼貌：“你好，八口小姐。”
八口立刻露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来：“什么嘛，反应这么冷淡，我还以为会有趣些的反应呢。”
月岛不明所以。
他看着八口小姐朝着自己走来，脚步明显有些踉跄，摇摇晃晃地和他擦肩而过，随后一瘸一拐拖着高跟鞋向着楼梯走去，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之上。
“卧槽，疼死我了……”她小声咒骂了一声，伸手将自己的高跟鞋脱了下来，揉了揉红肿的脚后跟，然后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月岛畅谈道，“我的意思是，看到这么大一个美女和你喜欢的人这么亲近，我还以为月岛君你的反应会更有趣一些呢。”
月岛转过头，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位突然到访的女士：“黑尾前辈告诉你的？”
“嘛，大概是个意外。”
“你一直跟着黑尾前辈吗，八口小姐，”月岛有条不紊地质问着，“从地铁站一路跟到我家，是这样吗？八口小姐？黑尾前辈身上的棉袄也是你披的吧？”
“顺手而已……”
“八口小姐你是跟踪狂吗？”月岛毫不留情地说。
“——才不是！”
八口小姐立刻红着脸制止道。
她说完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明显愣了几秒，直到对方比他还小一岁的青年波澜不惊的表情，八口这才觉得自己这样一副狼狈的姿态着实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杂乱的长发拢住这个单薄姑娘的后背，显得她有些脆弱。
“我只是有点放心不下他罢了。”
“要我去叫醒他吗？”月岛立刻询问道。
“不用，”她抬头看向月岛，勉强扯起嘴角，“我是来找你的，月岛君。”
我的人生一路至今，在常人看来应该是非常令人羡慕的。
父母都是严谨的知识分子，对自己唯一的女儿抱以完美的期待，从出生开始便为之规划好了未来所有的道路。
什么时候开始断奶，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什么时候上学，应该吃什么食物，绝对不能吃什么食物，偏差值的目标，出国留学的国家……大概还有结婚的对象，这点，他们可能也会为自己决定好吧。
她从出生起便注定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在父母规划的道路下，一步不会走偏，一步也不能走偏。
大概，在常人看来是这样的。
但是八口小姐没那么简单。
她抽烟喝酒没一个不会，私底下的酒肉朋友多到不能再多，这个城市那个角落最有腔调的同性恋酒吧她倒背如流，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发疯一样地背德，恨不得把自己整条人生规划给弯过来，以此来向自己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是个同性恋，我超级背德，去他妈的伦理，我背地里就是个混蛋，你们逼我去实现你们的人生，背后我就要多放肆。
“吓到了吗，月岛君？”
八口侧头，对着坐在他身旁的月岛得意洋洋地说。
“……还好。”
月岛想了半天，还是默默憋出了这两个字。
“什么嘛，月岛君，你真的好无趣哦，真不知道老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
“我刚刚说到哪儿？”
“同性恋。”
“啊，对，我是个同性恋，自甘堕落又妄自菲薄的混蛋，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八口停顿了一下，接着慢慢地说，“然后我遇到了另外一个同性恋。”
月岛的动作应声一顿。他好像能猜出来那个同性恋是谁。
然后他听到八口小姐继续洋洋洒洒地说道：“他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可悲的家伙。”
“后知后觉地喜欢上不能喜欢的人，自卑而又自责，拼了命地抑制滋生爱意，矫正性向，试图回到原本的生活……可是哪有这么容易呢，这个笨蛋。”
他以为时间就可以冲淡一切，毕竟再苦的药，只要加水稀释的话，总有一天能吞下去的。
只是黑尾自己低估了那份心意，无法说出口的暗恋深深地在他心底发了苗，扎了根，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无可救药地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虽然老黑他表面上一副成功未婚人士的样子，内心已经被自己啃得千疮百孔了，”八口说着，看了眼月岛，“你也看到他那副快要死掉的样子了吧？”
月岛想着黑尾那瘫扶不起的烂泥样，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哦，月岛君，”八口小姐耸了耸肩，盯着自己刚做好的美甲，顺手还抚摸了两下，“最严重的一次他吞了一罐的安眠药试图入睡，直接就给送医院了，要不是他最后吊了口气向我求救，你这次见到他可能就是在葬礼上了。”
“……”
“他一直在和我纠结性向的事情，不过我知道，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
“就像我花了这么久，兜兜转转堕落了一大圈，终于明白，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同性恋，”八口笑着说，“只是想要用性向作为一个借口，去违抗父母的期望罢了。”
“而他也只是用性向这个借口，努力让自己去放弃你罢了。”
你喜欢的是月岛萤这个人，无关性向，不是吗，老黑。
暗恋这种事情，可真是有趣呀。
骨子里的犹豫，血液里的自卑，心尖里的期待——这么些个复杂的情愫颠来倒去被揉成了一团，用道貌岸然的借口牢牢填满了自己酸涩的喉咙。虽然很想得到，虽然渴望拥有，却也只能将这份心里缩在口中，永远不让对方知道。
然而一旦被戳穿，那些柔软的感情，就会顺着血管温润地流过这些年来一只在委屈跳动着的心脏，滋润干涸的角落，抚平经年的褶皱，温暖得几乎要流下泪水。
原来，你也喜欢我。
原来，我还喜欢你。
“八口小姐，谢谢你。”
月岛看着八口，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虽然语气依旧是平淡无奇，虽然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八口就是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份真诚的谢意来。
而这份谢意，是月岛最高的尊敬。
八口小姐连忙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别这样啦，月岛君，我也不是完全大公无私的。”
“嗯？”
“我也是有私心的。”她眨眨眼，神神秘秘地说，“既然这样，再告诉月岛君一个秘密吧。”
月岛洗耳恭听。
“知道我是怎么反应过来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同性恋的吗？”
八口小姐毫不避讳地看着月岛的眼睛，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因为那个自以为只喜欢女人的我啊——”
她的笑眼弯弯，眼底亮晶晶的。
八口灵：“发觉自己好像喜欢上了那个，对自己后辈痴情得要死的男同性恋——”
月岛猛然睁大了双眼。
姑娘嘿嘿一笑，她显然很满意在最后能看到月岛萤震惊的表情，于是心里没由来感到一阵顺畅。
然后，对自己至今为止，那波澜壮阔而又凄凄惨惨的人生，用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完成了最后的总结：“所以为了让我不在有机可乘，快点回到他的身边去吧，小学弟。”
“不过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和那人说了，拜托啦，月岛君，就当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了。”
这份心情。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吧。”
你可千万别知道。
“你最早的社交账号是哪个？”
“哈？问这个干嘛？”
“没事儿，查查你老底，看看你有没有老相好。”
“……喂，搞得真像我女朋友一样。”
八口嗤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在笑谁，只是口气过于嘲讽，到嘴边的酸涩和嫉妒一下就随风飘散了。
“那你来祸害我啊。”
“反正这种执念也不是什么好执念，“黑尾松开手掌，看着八口小姐，一字一句地说，“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大不了光棍一辈子，我反正不会背着这心理疾病去祸害人小姑娘的。”
——那你有本事来祸害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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