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台的K先生 4-6
4
连影山那个脑袋里直得只能塞进一个排球的笨蛋都能察觉出黑尾和月岛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不同了。
“音驹的那个队长,”他那天在休息的时候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及了黑尾,吓得正想偷偷出门的月岛差点一脚踩空,“是不是想偷偷从月岛那里获取情报啊?”
月岛:“……咳咳!”
“我也觉得!”日向一脸很懂的样子,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连忙过来加入了讨论,“一直过来缠着月岛,一边窥探他的实力,一边消磨他的精力,”他一副义愤填膺的嘴脸,“果然是音驹的队长!实在是太狡猾了!”
……
月岛清了清刚刚被呛住的嗓子,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是了,没错,开始交往了。
和音驹的队长。
其实也没有什么浪漫的表白或是什么明确的承认。两个人自那个雨夜以后就有了份无需言明的默契,行为和动作之间多了层更深层的亲密,单纯“前后辈”关系也被轻易捅破。
能见面在一起的日子只能依靠合宿的时间,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和自己一帮笨蛋队友在一起,不过黑尾总是能变着法子替他们俩这对地下情侣制造些二人空间。
比如bbq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坐在草坪最后面的月岛身边,嘴巴里塞满了各种战利品,却偷偷摸摸在毛巾的遮掩下抓住了月岛的手。
比如趁着没人看见的转角处给他家月岛制造了一个早就在意料之中的偶遇,然后一把抱起满脸惊恐的他开心地汇报起了今天到底拦死了笨蛋猫头鹰几个球。
比如明明自己的队伍已经能回去休息了,他却非要等到乌野最后的惩罚结束,然后悄无声息地掠走在队伍最后端落单的眼镜同学,一路拉着他来到体育馆背后,摁在墙边引领着他家青涩的后辈来一次浪漫的拥吻。
和月岛接吻是一件很舒服很愉悦的事情,特别是每次一边亲吻他一边感受他有趣的反应的时候。
他家小学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一切有关肌肤的触碰起初都会令他有些不自在——不过若是察觉到是黑尾以后,他就会像一只认了主人的猫一样,炸开的毛也会慢慢收起来,渐渐开始接纳起自己来。
他不善表达,不善行动,却始终会在一个角落里,为你默不作声地留下一扇门。
就像每次月岛一个人默默坐在队伍最后的时候,空荡荡的身旁似乎是在无声地留给了黑尾一个空当,仿佛在说,地方给你留了,爱来不爱。
黑尾似乎都能明白月岛的潜台词了。
所以哪怕他们已经分手,哪怕被甩的是黑尾这一方,他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份感情有过什么后悔。
那些付出的、挣扎的、努力的、交托过的东西,黑尾如今回忆起来也都是一种带中痛感的快乐,闷在胸口,有点疼,但是还是值得的。
因为他喜欢过的人有这么好。
黑尾输掉了最后一场比赛,带着足以能够引领音驹进入全国大赛、足以功成身退的荣光,在那个樱花飞舞泪水纷飞的季节,对着他哭过笑过的青春毕业了。
而他和月岛真正意义上、艰难又现实的异地恋,才刚刚开始。
“雨突然就下大了呢……”
黑尾回过神,呆呆地从镜头里拔出脑袋。
他的瞳孔还没有来得及聚焦,这令他看起来有些迟钝,在听到这句略带抱怨性质的话以后,他才将视线放在了早就大雨滂沱的窗外。
啊,下雨了。
“模特说天气恶劣原因可能会晚些到!”正在忙活的同事举着电话对拍摄小组所有成员说。
“黑尾前辈?”一同参加实习的师妹跑过来,有些害羞地抬起脸,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可能还要再等上那么一会儿,辛苦吗?”
黑尾前辈。
黑尾低着头,冷眼看着师妹这样叫他。
随后脑子里不可避免地,突然回想起那天夜里怎么也刮不完的风声,还有那句怎么也暖不起来的话语。
黑尾前辈。
分手吧。
黑尾的眼底有一阵的失身,仿佛最后一点光也泯灭了。
随后用力扯开嘴角,属于黑尾铁朗的笑容顷刻展现了出来。
“没事,师妹才比较辛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股与生俱来的乐观和从容,“我没事的。”
我无数次都想忘记,无论如何都会忘记。
时间是条河,会冲垮干涸内心所有的荆棘和坎坷。
所以没事的。
哈哈,我怎么会有事呢。
5
大学一年级的黑尾还不算太忙,专业课没下来,功课也不多。于是他就挑着月岛来东京合宿的时候逃课,混到音驹合宿的队伍里,一边指导指导他们学校的后辈,一边再找机会和月岛培养培养感情。
不再是队长,不再是正式队员,作为毕业生令黑尾多出了更多时间,从音驹的场地走到乌野的场地,从体育馆的这头到那头,为的是无耻而正大光明地看他家小学弟打一场球。
这把影山和日向那两个笨蛋吓坏了。
“为什么还要过来窥探我们的实力?!他不是都毕业了嘛?!”
“难道是把我作为了未来大学的对手?!”
“这就是大人的特权哟,”黑尾两手一摊,对着满身大汗的乌野后辈们露出一个非常欠扁的笑容,“年轻人啊,努力奋斗吧!”
“管管你们前队长啊!研磨!音驹!猫养教练!”
“哈哈哈,别问老夫啊,老夫也退下来啦。”
猫养教练笑得一脸开怀。
月岛懒洋洋地发球,漂亮的球路正好砸中了已经激动地快要跳起来的日向同学的后脑勺。
nice ball.
月岛:“不好意思——日向同学——”
日向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可恶!月岛!你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月岛笑得一脸嘲讽,一点也没理会小太阳的愤怒,顺着排位慢悠悠地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眼神却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悄悄拐了个弯,和那边也正看过来的黑尾对了个正着。
这些个似有似无可以称之为默契的小暧昧,在体育馆里卷起了一阵只属于两个人的风,稍微一吹就能吹进心坎里,柔软得连心脏都好像要被融化。
黑尾觉得,他和月岛都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理智而又聪明,在恋爱的两年中他们几乎没有进行任何一次争吵,因为即便没有开口明说他们也能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所以很多困难在他们看来原本就是可以迎刃而解的。
所以哪怕自己再辛苦,距离再遥远,他也从来没有过想要分开的念头的。
随着大学学业的加重,以月岛为首的二年级也开始逐渐成为队伍的未来主力。
东京的合宿黑尾不能每次都参加了,要来也只是来个半天,匆匆过来急急忙忙回去,辛苦得不得了。与此同时,月岛也正式成为了乌野男子排球部拦网系统主力,责任和担子让正大光明的偷懒也变得举步艰难。
他们因为相隔太远,彼此也就都有了不能放下的前程或是目标。
所以两个人的时间就不太够用了。
“没事,黑尾前辈。”月岛拿着手机,冷静地说,“不用勉强自己,只不过是不能见面而已。”
“啊……”黑尾的声音在听筒里听起来就像便秘了好久一样,“好想见面啊啊啊。”
“学业还好吗?”
“勉强啦,我们这学期有个教授叫神野,严得不行。”
“这样。”
“嗯嗯,不过这学期的选修课很有意思,”黑尾雀跃的声音传来,似乎要将这份情绪传递给月岛一样,“天文摄影,我对月亮非常感兴趣。”话语最后停顿了几秒,为了让他家月岛能听得更清楚些:
“因为我真的非常喜欢月呢。”
月岛垂下眼,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
“肉麻死了。”
他嫌弃地回应道。
“要春高了吧?”
“嗯。”
“车票钱已经存够了哟。”黑尾的声音很是得意,似乎想要得到月岛的表扬。
“好——”
因为东京的合宿总是错过,黑尾只能想些别的方法去寻他家小学弟。月岛又要上课又要比赛,肯定是没空闲的时间赶去东京的,所以黑尾决定花费掉自己好几周打工赚来的钱,万里跋涉从东京来到宫城,为的是看他家小学弟的一场比赛。
他和月岛总是开玩笑,说他经常听月岛他们队的日向说他们宫城县的青叶城西怎么怎么厉害,白鸟泽怎么怎么厉害特别是防守出色的伊达工怎么怎么牛逼,所以一直想来看看,一来呢也作为前辈来看看后辈们打球,二来学习学习经验,大学打球说不定还用得上。
当然这么说只是个借口而已,黑尾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去看他家月岛——只是考虑到月岛的性格,怕月岛觉得自己为了他过于辛苦而有点不太能接受,所以把白鸟泽和青城当作幌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
起初月岛也是拒绝的。
“打球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去看实况转播去。”
可是还是硬不过黑尾无耻的哀求。
再加上黑尾每次跋山涉水来带宫城的日子基本上月岛都在打比赛,月岛也就默许了。
这个习惯黑尾坚持了将近一年,往返的车票被他认真地保管起来,厚厚的还真不算少。黑尾总是开玩笑说这是爱的车票,月岛笑了笑,没有反驳。
二年级乌野排球队的成绩还不错,田中前辈接下了队伍中王牌的位置,西谷前辈的接球水准越来越高超,影山日向组合的攻击变得更多变,月岛的拦网体系已然变得较为成熟——
只不过那一年很奇怪,很多事情都没有向着预想的轨迹平稳进行。黑尾挂了门神野姓教授的专业课,苦不堪言地准备去重修,而万众期待的乌野男子排球部最终也没有赢过白鸟泽,在死亡之组中止步四强。
缘下西谷和田中三位三年级前辈带着遗憾结束了自己高中时期的排球生涯。
而在那之后,月岛正式进入三年级。
6
升入三年级的乌野,一年级的技术断层仍然是最大的问题。没有足够支撑起队伍的成熟王牌,善于接球的前辈也悉数毕业,队伍一下子变得有些难以支撑起来。
这回可没有替他们擦屁股的前辈们顶着了,更麻烦的是,年轻的后辈们也需要他们的指引。
连日向那个笨蛋在短短几个月变得稳重些了,月岛经常能看到影山日向在训练结束,一个人发球一个人接球,无声地练习着自己的防御能力,妄图来弥补队伍的薄弱。
这些个受了两年关照的少年们在很短的时间内疯狂成长起来,不愿意落后,不愿意服输,不愿意让最后一年的遗憾再一次降临到自己身上——所有不甘心一下子都压在了他们的身上,竟一下子有些喘不过气来。
特别是月岛。
一方面他们队伍里的疯子们都在没命地进步,一方面队伍的拦网体系还是压在了月岛的肩膀上。
他本就不是什么擅长努力的人,却也不愿意被人甩在后头。
可即便如此,月岛却不想将这样的情绪传染给千里之外一直替他着想的黑尾前辈。
他们见面的次数太少了,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种奢侈,月岛不想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让黑尾一直看到自己软弱面,像个女孩子一样一直被安慰。
“下周是和谁打?”
月岛拿着电话,用力握着手机的手指突起棱角,他努力不让比赛的烦躁流露在自己的语气中。
“常波。”
“这样啊,那第一场可以把士气打出来啦。”
“嗯。”
“那我下周过来,经理给我加了奖金,嘻嘻,还能再给你带份东京限定的草莓蛋糕。”
“……”月岛皱了皱眉,停顿了一下,“好。”
千里之外的黑尾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月?”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月岛马上回过神来。
他紧紧握住手机,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任何异常。
“那,”他说,“麻烦给我来两份,谢谢。”
黑尾那边并没有察觉到他家小学弟内心的不对劲,只是当是月岛的一次难得的撒娇。
于是他笑得很开心。
“听你的。”
——太逊了。
月岛挂了电话,看着通讯录上面那个正对他笑得开怀的头像,满脸阴郁。
他有预感,这次的比赛一定不会顺利,虽然自己也深陷其中,但是月岛知道整个队伍的心境变得太过浮躁,这是十分危险的,他没有完全置身事外,也无法独善其身。
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弱小。
月岛想。
真是不甘心啊。
对战常波的比赛,虽然赢了,但是却赢得很艰难。
防守频频出错,王牌也没成长起来,靠着这样的配合和比赛,根本不能和强豪们争夺前往全国大赛的唯一门票。
原本以为应该是一鼓作气振奋士气的第一场比赛最终却是事与愿违,所有队员走回更衣室的步伐都带着萎靡的沉重。
看来我的推测果然不错呢。月岛本想带着份嘲笑的心态的自嘲下自己,却发现自己怎么笑也笑不出来。
他慢悠悠地跟在队伍的最后,而原本走在队伍中间的日向停下了脚步,顷刻就和他并排了。
“日向?”
“……对不起!”
日向突然低下头,大声说道。
“我不能像前辈们一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前辈!”
“说什么呢日向……”为了不让氛围变得难以控制,山口连忙说,“我们这场也赢得有惊无险啦……”
影山在这时站了出来。
“还不够!”他严肃地说,毫不理会如今越来越消极的氛围,“我做的根本还不够!!”
他们是笨蛋吗?
月岛想置身事外,但是一股无法抑制的烦躁突然从心底烧了上来,令他无端愤怒起来。
还嫌场面不够消沉吗?明天的比赛还能打吗?他们要道歉到什么程度?
他一个个想,有条不紊,冷静果断。
明明是拦网系统还没有成型,明明是自己的原因,为什么这群笨蛋就这么喜欢承认自己的过错?
月岛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手不自觉已经握紧了一个拳。
有意义吗?这样有意义吗?
于是理智也被本能淹没。
“王者大人还真是喜欢什么都往身上揽呢。”
他居高临下,对着表情吓人地影山毫不客气地说:“支配一切的感觉就这么爽吗?”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竟然也加入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中。
月岛和影山的关系本来就微妙,一听到月岛突然这么对他说话,两人之间几乎是立刻剑拔弩张起来。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不够明白吗?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很帅气吗?”
月岛甚至还嫌事情不够棘手,露出了一个他招牌的嘲讽笑容来。
吵吧闹吧,发泄吧消极吧,反正也只是社团活动而已,反正也没能力进军全国而已。
“月岛前辈……”
后辈们被突如其来的气氛吓到,战战兢兢地出口试图制止。
“别逞英雄了,”月岛说完,转身就走,“——我根本就不想要你们来背锅。”
低气压令所有人一时间不敢上前,他就这么气势汹汹地穿过人群,谁也没理由冲上来拦住他。
只有站在队伍末端的黑尾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放开。”
月岛冷冷地说。
——我真逊。
“冷静一下。”
黑尾抬起眼帘,认真地看着他。
“这场比赛我一直在旁边看,还是有进步的……”
“黑尾前辈,”月岛转向他,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完美笑容来,“以后能别来看我的比赛了吗?”
“……?”
黑尾一下就愣住了。
“这么糟糕的队伍,这么糟糕的后辈,你这么辛苦得赶过来,真是太不值得了。”
“月岛你!”
他听到日向愤怒的声音。
——我真是太逊了。
明明是为了我才这么奔波,明明是因为我才这么辛苦。
月岛努力维持住自己的笑容,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难过。
但是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还是不希望他看到自己这么失败的样子。
明明是想让他不要为自己这么奔波,明明是想让他不要为自己这么辛苦。
“所以啊,能拜托你别来了吗?”
不知不觉,伤人的话,被自己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是的,黑尾前辈,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真的是,太逊了。
只见黑尾整个人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嘴唇禁闭,抿成一条长长的线。
月岛低下头,第一次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表情。
“好。”
他听到黑尾说。
月岛“刷——”地一下,猛然睁大了眼。
而在他对面的黑尾铁朗却没有放开月岛的手臂。在说出这句话以后,他拉着他的小学弟,在所有人有些惊讶的氛围里,慢慢带着他走回了队伍中。
“影山,你的二传没有一点问题,只是一年级的后辈和你们磨合的时间比较短,”他对着一脸诧异的影山说,“还记得吗,当年你们多点攻击成熟花了多少时间吗?”
影山愣了几秒,接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励一样,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
“小个子,你也不是以前那个只能靠着天才二传手才能战斗的笨蛋了。”
日向的眼睛亮起来了。
“当初这么艰难都过来了,拿出点前辈的气势来。”黑尾笑着说,“还记得当年的鱼跃球场一周吗?”
“是!”
“山口,”黑尾最后看向了他家恋人的青梅竹马,“我家月,喜欢钻牛角尖,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
山口连忙摆摆手,有些受宠若惊。
“给大家添麻烦啦。”
黑尾向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个躬。
短短几句话,这位前任音驹队长就让原本即将剑拔弩张的氛围平静下来。
也包括了他身后那位几乎快要爆炸,却被强行顺回毛的恋人。
黑尾起身,语气得体,整个人没有一点异样。
“那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回东京去了。”
“黑尾前辈!”山口叫住他,“不留下来吃个饭吗?”
“算啦,你们一定要好好吃饭,补充一下体力,明天还有比赛呢。”黑尾笑着说,“啊对了,月,这是我带过来的草莓蛋糕。”
他把盒子放在反应有些迟钝的月岛手上,不着痕迹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两份。”
他背对着其他人,只面对着他家小学弟,就这么看着他,万千情绪几乎呼之欲出。
没事的,他仿佛在说,我知道。
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我的恋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恋人。
他一着急就喜欢咄咄逼人,他一担心反而恶语相加,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他心里真正所想的。
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既然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狼狈的样子,我就离开。
所以你不要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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